此时庙中那女子却哼了一声,道:“你显摆得好大威风。”那中年人缓缓蹲下身来,望着她微笑不语。那女子又哼了一声,道:“你当我不知道么?这般作态都是给我看的,谁要由你来教育了?什么‘杀人之前多想一想’这种混话,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?我哪里要你来教训了?”那人仍是微笑道:“多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好呀。”
这时候,那正吃着面的小童瘪嘴道:“面凉了,不好吃。”那中年人接过面碗,道:“叔叔这就给你热。”说着双手贴住碗边,只见那碗中热气腾腾,竟然瞬间又变成一碗滚开的牛肉面。那小童并不知道这等神功厉害,只是拍手笑道:“好啦好啦!怪不得大叔你叫牛肉面!我要吃!”自称“牛肉面”那人微笑递过,小童接过大碗坐在地上大吃起来。
那女子站直了身子,道:“你这等武功,只怕神仙也怕了你。要是不想让我今后杀人,一掌打死我岂不痛快?”牛肉面道:“我没有不想让你杀人呀,这世上该杀之人颇多。我只是说先想一想。”那女子怒道:“我就是不爱想。要不是你一路上抢了我的宝剑,银针,刚才这三个不成器的家伙,我抬手就毙了,那还用受这等羞辱?”牛肉面道:“毙了他们,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”那女子道:“饶了他们,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了?”牛肉面道:“李姑娘,你虽天性凉薄,但并非残忍好杀之人。但就这样杀下去,必将改变一个人的心性,我不愿意见得你越来越不快乐。”
那女子冷笑道:“哎哟,大名鼎鼎的牛肉面大侠,你连这等不要脸的肉麻话也说得出口,这是看上了小女子么?我可不是十六岁的娃娃。”牛肉面却毫不做作,微笑道:“如若我不是看上了你,何苦千里追踪,一直陪着你?我心中欢喜一个人,自然就说了出来,又怕得什么肉麻?”那女子道:“天下男人,尽是负心薄幸之辈,你要用强,尽管来好了,又装什么假惺惺?”牛肉面道:“用情深处,哪舍得对心上人用强?我只要你欢喜还来不及。”那女子闻言勃然作色,大声怒道:“你这是讽刺我么?”
牛肉面一愣,苦笑道:“你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女子,一言不合就觉得我在讽刺你,我其实并无此意。”那女子却气得脸都白了,道:“说什么不舍得对心上人用强?这可不就是说我强迫陆郎,要他休了那个狐狸精吗?指桑骂槐当我听不出?”牛肉面道:“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须知感情一物,最是无法勉强。你又何苦拆散他们恩爱夫妻呢?”那女子冷笑道:“你又懂得什么?问世间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。陆郎若没有对我生死相许,我李莫愁难道真是不知羞耻,纠缠于他么?既然做了生死之约,那自然容不得他背叛于我。这负心之人,我迟早要一剑杀了,然后自杀。”牛肉面摇头道:“我亲口问过陆展元,他只说对不起你,却不肯承认与你有生死之约。”
那女子听闻此言,缓缓摘下面纱,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。”牛肉面道:“小生只是受一灯大师委托,详情确实不知。”那女子道:“那老秃驴委托你什么?啊,我知道,定是女魔头为祸江湖,他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怀,却让你来除恶务尽。”牛肉面摇了摇头道:“非也。反而是小生主动对一灯大师说起对莫愁姑娘一见钟情,大师要我心结自解,逃避可耻而且并没有用。”
原来这面纱女子就是江湖上新进出现的“银剑玉索”李莫愁。此时她只是一个貌美的姑娘,年纪在二十上下,在江南一带不但没有什么恶名,居然还颇有几次行侠仗义之举。
李莫愁一愣,道:“这秃驴怎么这等可恶。哼,你们男人都是一伙的,陆展元是个骗子,你相信他是自然的了。”牛肉面道:“那么你就讲给我听听,好不好?”李莫愁美目一蹬,道:“我自己的丢脸事,为什么要说给你听?”牛肉面道:“因为我怕你不知道,这世界上,其实有一个人,任何时候都愿意听你说话的。”李莫愁带着嘲讽的嗤笑道:“这个心胸宽广之人难道就是你?失敬失敬。”牛肉面道:“不敢,正是在下。”李莫愁见他说的十分真挚,一敛笑容冷冷道:“可我不愿意说给你听,你不配。”这话说的无礼之极,牛肉面却不着恼,微笑道:“小生知道。小生只是说,如果你要说些什么话,需要个人静静听着,小生永远都在的。”
李莫愁叹了口气,道:“陆郎他……其实没有骗你。他确实没有对我许下生死。”牛肉面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望着她。李莫愁侧转了身,残灯映得她脸白如雪,媚色逼人。她望着庙外的大雨,缓缓道:“我十六岁那一年,一时贪玩,出了……山来,识得陆郎。那时候陆郎也还只十四五岁,我两人……互相倾慕。那一年江南的水真绿啊,柳树也弯弯的,青青翠翠的……他约定好了要娶我,我也立誓非他不嫁……我们什么都不想,什么也都不知道。他带我在他的陆家庄里玩,那庄子里,有个大池子,我们在上面划船,鸳鸯都一对儿一对的……,我俩日夜耳鬓厮磨,好的不得了……那段日子真好……” 她眼波朦胧,思绪都飞到了四年前那段如烟如梦的往事里去。
“有次在嘉兴南湖船上赏玩,我不小心落到水里。我不识水性慌得不行,直叫‘陆郎救我!’。幸得陆郎水性很好,把我拉上岸来。我穿的杏黄纱衣都湿透了。他抱着我,欢喜得不得了……我阻拦了他,说我们门派规矩严得很,我这样与他已是大大违反门规,何况再进一步?待成亲后我奉他为夫,定然一辈子好好待他……他并不在意,只说我们婚后也要天天这样在一起,永远不分离……”
“我问他,若是我父母不同意婚事怎办,他说‘莫愁儿,哪怕我就是拼死,也要求得你家里同意’,我听了很是欢喜,就和他约定三月后回来就嫁给他。我满心以为他说的‘拼死’是真的,要知道我所在这个门派,婚嫁的条件极为特殊,既不要彩礼也无需媒妁,只要这一句生死即可。只可惜,陆郎他什么都不知道,我很后悔,我当时告诉他就好了。只可惜,我那时候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塞得满满的,再也想不到别的。”
“我就回去见我师父啦。我师父很疼我的,那时候她又收了一个小孤女当徒弟,但我是大弟子,自然最疼我。我们门派有个古怪规矩,就是女子终生不得离开……山里。除非……有一个男子在不知道这个规矩的情况下,甘心为她而死。你能知道我得了陆郎的那句话,心里有多高兴吗?虽然我这次跑出来半年多,但师父一向极纵容我,无论我做什么她也只是轻轻骂几句了事。所以我也不太怕她。她只对我说,莫愁儿,你要这世上的任何东西,师父都依你,只是这婚配的规矩是她师父定下的,她不敢改。你知道吗,我们这一派最重誓言,只要立了誓,绝不可违背。我师父她命苦,一辈子也没有找到愿意为她死的男子,最终死在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。我当时还为她惋惜,又觉得自己不孝。现在想想,如是我也没有遇到陆郎,终生老死在那山里,可能还好些。”
“我回去见了师父,跟她说:‘师父,弟子找到那人啦!’师父听了开始并不欢喜,仔细问了陆郎的身家人品,最后笑着说:‘那好呀,我的莫愁儿终于可以不用像师父一样老死在这里啦。’我就哭啦,我说:‘师父,我会常回来看你的。’师父说:‘那怎么行,我老啦,这地方又不见天日,会吓坏人家的,况且我还有龙儿作伴。’那时候小师妹还小的很,木呆呆的很可爱,我抱起她转圈,她就也不说话,就傻傻地看着我笑。……那可能是我最后开心的日子啦。”
“过了三月,我去接上陆郎,说要带他见我父母。回了山里站在百尺鹰头崖上,陆郎很是奇怪,问我家在哪里。我问他说:‘陆郎,你说愿意为我去死,是真的吗?’陆郎把我抱在怀里,亲吻我的唇,我只觉得全身都要化了。他说:‘莫愁儿,自然是真的啦。这天上地下,我唯一要的就只是你。’我当然知道他会这样讲,我的陆郎怎么可能会骗我呢?于是我就按照师父教的说:‘那你就从这个悬崖上跳下去吧,我就相信你肯为我死。’我早就盘算好了,他只要走到悬崖边上往外一跳,我就用软鞭拉他回来。就算我功夫不到家,拉他不住,我师父就在一旁暗中看着,决计是不可能让他掉下去的。我师父武功可高啦,徒手可拉住奔牛,我看只怕比你还要高上一些。”
“陆郎果然是我的好情郎,他毫不迟疑就转身就往悬崖走了两步,我手里都抓住软鞭的柄啦,心想不用他走到边上,只要再往前一步,我就拉他回来。我要扑在他怀里骂他坏,让我担心,我要他一生一世都赔给我,永远永远都不分离。”
“谁想陆郎才走了两步,他就回来了。他脸色吓得煞白,说:‘莫愁儿,这下面是悬崖。’我说:‘对呀,我在这里长大的,我当然知道呀。’他说:‘跳下去真会死的。’我说:‘对呀。’我心里暗暗着急,我知道他害怕了。但师父就在暗处看着,我们说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,我后悔了,想对他说这是个测验,就要他一个样子罢了。但我不能说破,真是心里着急得要死了。”
“他慢慢转身,向来路退回去了。他说:‘莫愁儿,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,你为什么要我死?’我急得要哭了出来,只能说:‘陆郎,你不要怕,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。’他更害怕了,脸都白了,说:‘你是不是疯了?是你家父母反对吗?你不要着急,你带我去见他们,我来求他们,我们要活着,一起好好活着不好吗?’我说:‘不是,不是的,他们喜欢你的紧,你只要跳下去就行了,你相信我,你要相信我,你快跳呀。’他害怕了,他转身跑了。我想要追他,却两腿发抖,说什么也追不上。我看见他像见鬼了一样远远跑走,只觉得我的一切都跟着跑远了,那些湖水,柳条,小船,鸳鸯,都跑远了,它们永远永远都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。我两眼一黑,晕了过去。”
“我醒来的时候,是师父在照顾我。她看我不说话,就一直安慰我,让我哭出来就好了。我也很想哭,但我就是哭不出来,我不相信。陆郎不知道这个誓言,他害怕悬崖是正常的。我看着师父,一言不发收拾衣服。师父明白啦,她哭了。我有多久没见过师父哭了?我害怕了,我抱住她,说:‘师父,我只是去找他,我还会回来看你的。’师父道:‘你这次再去,就算违了誓了。’我突然明白,陆郎不肯为我而死,我再去找陆郎,就是破了门规。师父道:“莫愁儿,不要去找他了,这世上男子,十九薄幸。你也到了十六岁,师父传给你本门最高武功玉女心经,你陪着师父罢,好不好?”我心里只想着陆郎,十分为难。……最后,师父说道:‘你去罢。只是你这一去……就再也不要回来了。本门门规,破誓而出者,必诛之。’说完她转身向床里躺着,不再看我。显然伤心到了极点。”
“师父这一伤心,得了一场大病。我这时哪敢离开?照料她病好之后,我给她磕了三个头,抹着眼泪离开了师门。这养病期间,师父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,就像我不存在一样。我知道,她是不敢和我说话,说话就是见到叛徒,她其实是不舍得杀我,我师父很疼我,对么?我想这下也没有门规阻碍啦,我要找到陆郎,告诉他从此我们双宿双飞,我把一切都给他,陪着他,好好补偿他受到的惊吓。”
“谁想师父这一场病太久啦。我再见到陆郎,已经过去了一年。我满心欢喜地去拜门,他竟然对我闭门不见。仆人都不肯让我进庄。到了第三天,一个小童看不下去,偷偷告诉我,才知道陆郎……跟一个什么姓何的小狐狸精定了亲啦。我简直不敢相信,这一定是他们骗我的。他们关起了我的陆郎,却拿这种谎话糊弄我;要不就是陆郎想我太甚,他可能死啦,不忍我伤心,才编造了这种谎话骗我。”
“我闯进陆家庄,来到了大湖边,却见到……他和那个小狐狸精在船上调笑。那个小狐狸精,美貌还不及我的一半,就是个小黄毛丫头,陆郎哪里看上她啦?我等他上了岸,跳过去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的誓言。他那脸色就跟见了鬼一样,什么都不肯认。我告诉他我们师门的规矩,说我为了他已经背叛了师门,天下再也无处可去了。他听了脸色灰败,却说我们缘分已尽,让我罢手。”
“我听不懂,什么叫缘分已尽?我们的缘分还没开始哪,我们要盖了大红盖头,进洞房,喝了交杯酒,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,我会有很多很多小孩子,第一个是男孩,第二个是女孩,第三个也是女孩,还会有第四个,第五个……然后我们一直都白了头,陆郎躺在我怀里老死,我也那样坐着老死。我拿出我绣好的小手帕给他,让他想起从前对我说的话。他却仍然只是摇头。我没法子……我……我跪在地上求他,我拉住他的手求他,他一根手指,一根手指地把我的手掰开,走啦。他……走啦,走……啦。”
“我不甘心,我不明白。我什么都没有啦,我的陆郎去哪里啦?我缠了他三年,也求了他三年,他说什么也不肯回转心意。那姓何的小贱人,狐媚子,知道了我俩的事,居然开始给我造谣。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,强行骚扰陆家庄少爷,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强盗,简直气得我要死。我去找陆郎理论,问他为什么向着那小贱人?他说:‘莫愁,你定然是误会了,那些话必然不是我娘子说的。’我说:‘好哇,你这就喊她叫做娘子了?羞也不羞?’他说:‘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。’我哭了,我问他:‘陆郎,虽说我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真正夫妻,但莫愁这身子,哪里你没有亲过抱过?这还不算夫妻之实?我还能去嫁给谁?’陆郎把头垂得低低的,他答不出话。我知道,他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。我好后悔,落水那日,我应该再大胆些,让他去了我这守宫砂,大不了让师父责骂几句,师父却不会对我怎样的。现在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”
“我日日在陆家庄附近流连,他们知道我武功好,除了几个下人出来买菜,其他人都闭门不出。我无法可想,在客栈住的盘缠逐渐见了底,看见路上镖车运银,便去劫镖。我只是随便露了手功夫,那镖师便把银子送上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们是看我貌美,以为是哪家官员子女出来学人走江湖耍着玩的,得罪不起,所以出手都挺大方。于是我便在这陆家庄外住了半年。”
“有次在酒楼喝酒解闷,听哪说书人讲故事,说一个江洋大盗如何如何坏,我其实也没有在意。后来听到末尾才知不对了,那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,最后才发现是个女的,是个人尽可夫的女魔头,我那时在江南一带的外号叫做‘银剑玉索’,而那说书人口中的女魔头也叫这个名字,但却是淫荡的淫,下贱的贱,肉欲的欲!我听了这一段立刻知道又是那姓何的贱人所为,当下一剑将那说书人的桌子斩了个稀巴烂。岂料那说书老头惊吓过度,竟然当场死了。说不得,这一笔帐自然有算到了我的头上。我当晚气得吐血,一病不起,我知道,人言可畏,陆郎是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。”
“直到这次,他们竟然要大婚了。我想好了,这一次,我干脆把他杀了。我的陆郎,一定是愿意为我而死的。我也愿意为他而死,又或者不成,我死在他陆家庄也好。我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。”
“接下来你就知道啦。我不是那老和尚的对手,人没杀成。我心里不甘,却又没法子。我想回古墓去,我去看看师父。也许师父也死啦,我走的时候她就气色很不好。我去给师父磕几个头,然后我就去星宿那边,听说那边有很多狠毒的功夫,我要练功,我要让我的手上,我的银针上都沾满毒药,中者立毙。等我誓言期限满了再回江南,杀死那个小贱人,没有了她,我的陆郎一定会悔过。只要他跪在地上求我,我一定会心软的,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。”
李莫愁不停地说着,她语音恍如梦幻,不似人间应有。地上,吃饱了的小男孩早已躺在蒲团上呼呼大帅。牛肉面望着她的侧脸,久久没有搭话。
“我这故事好听吗?”李莫愁好似从梦中醒来,黑色披风下,杏黄色的纱衣轻轻颤动。她转头过来,美目含泪:“其实我骗你的,我就是一个杀人魔头,从今往后我要杀更多的人,这天下可杀的负心人实在太多了。”她一排雪白的背齿紧紧咬住了下唇,精莹剔透的脸上苍白一片,眼中透露出无限恨意。
牛肉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,温言道:“哭一下罢,这里没人。”李莫愁忽然双手掩面,两肩不住颤抖,泪水大滴大滴地从她白如葱玉的指缝间滴落下来,落在衣襟滴答作响。牛肉面轻轻揽住她肩侧,李莫愁将身微转,斜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,一阵压抑的呜咽随之传来,进而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哭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莫愁缓缓转身,道:“今日这些话若有一字传了出去,我就……我就自杀。”说完自己也觉荒唐,又笑了出来。牛肉面微笑道:“好。为防止任何一字传了出去,我今后就一直跟着你好了。”李莫愁抹泪道:“你这无赖,怎的如此纠缠不清?”牛肉面道:“情之一物,本来就纠缠不清,正如你心中放不下陆郎,我也放不下你。有我这样一个和你一样痴情的人,你才不孤独。”李莫愁恨声道:“看你能跟我多久。”牛肉面道:“我要跟着你一生一世。”李莫愁道:“呸!也不怕丑。你都这么老了,很快就变成白胡子老头,老死了。本姑娘可是要杀人的,不杀人便不快活,你是大侠,可受得了么?你定是要阻止我,那还不如杀了我的好。”牛肉面道:“我不阻止你,你爱杀人就杀罢。只要你高兴就好。”
李莫愁看了地上睡着的小童一眼,从供桌一侧撤下布帘,轻轻盖在他身上。牛肉面温柔地看着她,并不说话。李莫愁做好一切,从身后行囊擎出一把雨伞,走到庙门前。她停了一停,咬牙切齿道:“从今夜之后,我要隔世为人,他们造谣说我心狠手辣,我就要做那个最心狠手辣的。我李莫愁在此对祖师婆婆英灵起誓,待我学成归来之日,那陆家庄若是能留下一鸡一犬,我誓不为人!”说完她走出庙门,转头望向东南方,凄然道:“别了,陆郎。”言罢她袍袖一拂,转身向西而去,不再回头。倾盆大雨中传来女子凄凉的歌声:“问世间,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……”到第三句,歌声已在百步之外。
牛肉面缓缓走入雨中,雨滴落至他头顶三尺处竟自然缓缓分流而下,仿佛他头上有一把看不见的雨伞。接下来并不见他如何作势,一步迈了出去便是数丈,第二步已在十数丈外,第三步便消失在街口。
那小童终于从地上醒来,外面雨早都停了,东方也隐隐有了光亮。庙内的中年男子,妙龄女子早都不见。只见自己怀中多了一本书,上面写着一个“封”字。他看了半晌,说道:“这大叔把我的姓听错啦,不过没关系,幸好是同音的。直接在后面补上名字罢,这就是我的秘笈了。”说完他拿起一段烧焦的木棍,在“封”字的后面歪歪扭扭写上两个字:“若夜”。
很多年后,嘉兴南湖畔的一棵柳树下,总是站着一名身穿杏黄色道袍的美貌道姑。她容色艳丽姿态出尘,口中却吟唱着凄凉的歌调。在她身后不远处,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静静站立望着她,仿佛已经望了几十年,几百年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站多久,他只知道,挡住着西南方向的路口,这个美貌道姑就永远不会遇见那一行人,永远不会在黑暗的道理上越行越远,将自己埋葬在仇恨的深渊,也就永远不会葬身火海至死不得解脱。毕竟,人生一世,能让她多活一天,那也是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