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ambi 于 2024-4-24 02:34 PM 编辑
《孔箕萁》
这个泥潭的环境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大街上走动的人，是活生生的，虽然很多大侠都是风一阵飞过，但是你和他（她）打声招呼，广播一下，多数情况下，是可以得到回应的。
沿街有很多会所，名目繁多：有各门各派的，例如华山、武当；有各个职业的，例如玄武、白虎；有不同工种的，例如ls、mudlet……即使是有些混淆视听、挂羊头卖狗肉的会所，也不是随便能进的。谋生计做工（做任务）的人，傍午傍晚散了工，就会涌入不同的会所，享受不同的服务。至于那些没有着落的人，大多会来到“杯暇酒店”，每每花二十文铜板，买一碗酸梅汤，找个角落坐了，慢慢喝了休息，解解暑气，听大厅里吹水互怼的段子。倘肯多花八两银子，便可以买一个生煎馒头，解解馋了。如果出到二十两甚至六十两，那就能买一样荤菜，例如红烧牛肉或者清蒸鲫鱼。但这些散客，多是随机装的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套装或者三四洞职业装的，才要了酒菜，踱到隔壁的会所里去，慢慢品尝。偶尔，也会有穿套装的，买了酒菜，在大厅里找一个宽敞的大桌，坐了，目不斜视的大吃大喝。
我从十四岁起，便在杯暇酒店里混日子。这家酒店的东家，以前是轻易不露面的——这是几年前的事，现在据说每天都在监控——只有掌柜的在前面招呼。我便经常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前，看大厅里每天上演的不同戏码，有随机装和套装的互怼的，有揉着红通通的眼睛骂街的，有掂着醋坛子到处窜流的……时间久了，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只有孔箕萁到店，才有些不同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孔箕萁是穿随机装而有四洞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青白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；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四洞，可是随机装，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四洞里镶嵌有宝石，却一眼就看出顶多是山的货色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唯唯诺诺，语焉不详，教人半懂不懂。因为他叫孔箕萁，又不会做机器，只会闷着头手动干活，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恐机器。
孔箕萁一到店，所有喝酒吃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恐机器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！今天见了几次小白啊？”他不回答，对柜里说，“一碗冰镇酸梅汤，要一个生煎馒头。”便摸出八两碎银，又排出二十文大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！”孔箕萁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大轮寺门口的冰蟾，吊着打。”孔箕萁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搜身不能算偷……搜身！……无主的corpse，能算偷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君子固穷”，什么“不吃嗟食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孔箕萁很早便来到这里，但终究是对技术一窍不通，又不会钻营讨好混人际，木木讷讷，进不了会所。做工磕磕绊绊，赚不了几个钱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连新来的随机装都看不起他。幸而比较执拗，生生用别名走路，眼睛打码，做些小工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有一样不行，就是肝不好。做不了几个工，便总得歇歇。孔箕萁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搜身扫地的事。但他在杯暇酒店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。虽然间或没有现钱，有好心人借予他用，暂时记在note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note上拭去了孔箕萁的名字。
孔箕萁是不敢坐在大厅中间那些大桌前的，每次他都会来到我这边的角落，怯怯的斜了身子坐在另一边。喝一口酸梅汤，眯着眼看大厅中的表演。一个白面书生正在口沫横飞，满眼通红：“我就是看不得明教那帮玩gp圣火令的，凭什么npc厉害，他们更变态，老子比他们不努力了吗？还有那个牛鼻子全真，整天加着全力做工，tmd独一份……小二，醋没了，再给我来一坛。”他话音没落，旁边大桌边的虬髯大汉，一拍大腿：“我又优化了寻路算法，这次可是……”立刻很多人围了过去，“大佬，果然不同”，“这提高效率，还得靠大佬”……
孔箕萁已喝了半碗酸梅汤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。我便问道，“恐机器，你当真会做工么？”孔箕萁看着我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我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做工机器也做不了呢？”孔箕萁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听在周围耳中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孔箕萁自己知道不能和人们谈做工，便只好找其他话题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留意过房间描述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留意过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你知道中原有几个青石大道吗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大声对虬髯大汉说：“哥们，恐机器问你中原有几个青石大道”。孔箕萁伸手想拦下我，已经来不及，讪讪的坐下来，头埋得很低。那边大汉噼里啪啦一阵敲：“一个命令就查出来了：六个！”“高，实在是高”，周围的人忙不迭的竖起大拇指。“可是他不知道其中两个青石大道的描述字数只差了一个。”孔箕萁小声嘟哝着。这句话终究还是被我听到：“恐机器赌你不知道其中两个青石大道的字数只差了一个！”“啊？”大汉连忙凑近电子屏幕，忽又抬头哈哈大笑，“知道这，有个P用啊，老子想知道随时都能查！” 孔箕萁叹了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众人又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有几回，几个随机装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孔箕萁。他便翻遍口袋，给他们点启动资金，一人十金。随机装们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他的口袋。孔箕萁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口袋兜住，盯着他们说道，“不多了，我已经不多了。”转过身去又偷看了一眼口袋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随机装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孔箕萁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清明前的两三天，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忽然说，“恐机器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两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喝酒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新区域路通了，经常迷路，手又不安分，打折了腿了。”掌柜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偷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搜到肖总身上了。他的东西，搜得的么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全服通告，口诛笔伐，后来是打，打了大半夜，再打折了腿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打折了腿了。”“打折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A了。”掌柜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清明之后，日头是一天晒过一天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顾客，我正合了眼坐在角落里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一碗冰镇酸梅汤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孔箕萁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还是那件四洞随机装，盘着两腿，下面垫一个蒲包，用草绳在肩上挂住。掌柜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恐机器么？你还欠十九两呢！”孔箕萁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要凉的。”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恐机器，你又偷了人家东西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干净，怎么会被全服通报，怎么会打断腿？”孔箕萁低声说道，“跌断，跌，跌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掌柜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掌柜都笑了。小二倒了酸梅汤，端出去，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二十文大钱，放在小二手里，见他满手是泥，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，他喝完酸梅汤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孔箕萁。到了年关，掌柜说，“恐机器还欠十九两呢！”到第二年的清明，又说“恐机器还欠十九两呢！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箕萁的确A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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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4-24 14:31:5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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